来——如此一来，这具身体就渐渐失去了原来的轮廓，如被接缝起来的破布料，一半在地板上，另一半垂落到地板下方的黑暗中。

    这个人形正变得古怪，就好似黑夜路灯下的阴影，被拉长了，变形了。下一刻，马恩觉得，不仅仅是如同泥潭一样的地面吞噬着自己，不仅仅这可怕的手、眼睛和嘴巴盯着自己，撕咬着自己，编织着自己，拖拽着自己，还有在那深沉的黑暗中的一种莫名的重力正让自己塌陷下去。

    坠落，下陷、解体、扭曲和死亡……这一切都让人感到无比的恐惧，然而，这是无法避免的——是的，马恩感受到了，那种难以抗拒的必然性。仿佛他只要不再挣扎，就会瞬间被拖入黑暗中。

    亿万的手，亿万的眼珠，亿万的利齿，矛盾而贪婪，愚昧而迷惘，扭曲而无形——马恩似乎看到了这样这样一种怪物，在那黑暗的深处喃喃低语。仿佛钻进他耳朵中的噪音，就是那一阵阵低语的回荡。

    马恩感到难以形容的，无法抗拒的恐惧，但同时又有一种难以形容的，无法抗拒的安宁。痛苦、恐惧、安宁……矛盾的感受交织在一起，就好似一滩肮脏又温暖的液体，正缓缓涌上来，漫过他的口鼻，彻底将他淹没了。

    马恩觉得自己在漂浮，也在下沉，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漂浮，在同样一望无际的液体中下沉。可是，却又一种由衷的喜悦，安心与温暖浮上心头，驱散了那可怕的痛苦与惊惧。他感受到一种深沉的母性，而他就如同一个脆弱的胎儿。他好似又被孵化了，被一双双强有力的臂膀环抱。

    有一种难以抗拒的睡意袭来，他觉得敞开在体内的每一只眼睛都在闭合，有一种强烈的睡意，在催促着他闭上双眼。痛苦已经消失了，噪音也消失了，只有那一阵阵喃喃自语，仿佛在低声哼唱着一首无比熟悉，令人怀念却又无法想起的摇篮曲。

    与那可怕的苦痛相比，这是何等令人向往的安宁，就像是自己已经抵达了生命的彼岸，命运的终点——

    下一刻，马恩伸出手，他觉得自己伸出了手，但他看不见自己的手，向上抬起，他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。

    他用力抓住了，一种坚实的感觉传达到他的心中，与此同时，那可怕的，恐怖的，令人头晕目眩的痛苦，再一次灼烧了这只手。那些尖锐的噪音，再一次沿着这只手钻进他的耳朵里。

    他不再感到安宁，不再感到温暖，浸泡着他的黑暗，变得无比的冰冷。

    他就好似回到了年幼的时候，那一年的冰湖中，脆弱无力，冰冷得让心脏收缩，让身体麻痹，让他感到一种死亡近在眼前的窒息。

    只是，这一次，父亲的声音没有响起，只有那让人心乱如麻的噪音。

    即便如此，他也没有松手，那熟悉的痛苦，冰冷、灼热、脆弱、惊惧……所有这些让人退避三舍的东西，让他觉得自己好似再一次被填满了。他的手臂，仿佛又充满了力量，他更清晰地感受到了那坚实的触感。

    有一种意志，有一种想法，哪怕是朦胧的，也从未抛弃过。在马恩那浑浑噩噩的思维中，在那脆弱的肉体和灵魂中，这意志就好似一根坚韧的钢丝。他只是本能地抓住了这条钢丝，将自己向上撑起。

    坚实的触感，变成了更细腻的触感，第一个念头浮现：

    ——这是地板。

    马恩感觉到了，自己的手指在地板上滑动，自己的手掌紧贴着地板，自己的手臂压在地板上。他依靠这只手臂，将身体撑起来，在这个过程中，他感受到了更多的部位：腰身，膝盖，大腿，脚踝，肩膀，脖子和头部。

    (③42967465)

    在那难以忍受的噪音和痛苦中，他感受到了关节的联动，他觉得自己就好似用骨架硬生生拼成的人形，空气的冰冷贴着骨头的表面，而骨髓却是灼热的岩浆。即便如此，他仍旧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。

    有什么东西在侧旁滑落，撞在地上，发出沉闷的响声。

    马恩垂着手，弯着腰，压榨着腿脚的气力，他想要站起来，想要挺直脊梁。

    夜晚的光从窗户外照进房间里，墙壁上那颤颤巍巍，如同受伤野兽的人影，再一次人立而起。它举起双手，就像是在宣告，在咆哮，在赞美。

    这个夜晚，窗外的月色是如此的明亮而优美。

    ＃

    马恩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，天色还未亮起，时钟滴答不停，他处于一种朦胧的状态，并在进一步清醒过来后，他意识到，自己很少会出现这种状态。自己总是在醒来的时候，就完全清醒过来——然而，马恩却发现，自己没有生出半点违和感，也并不在意自己醒来时，究竟是懵懂还是清醒。

    他的心绪是如此的平静，就好似一如既往，从未有令人在意的事情发生过。但他没有忘记，自己为何靠在墙角边。他的目光从眼前的景状扫过，房间里一片狼藉，书架倒塌了，书卷满地都是，一片挣扎过的痕迹。

    他清晰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，那种可怕的痛苦，如同死亡前的回光返照的幻觉，让他记忆犹新。他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