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自不解我自游，一路船到运河头。

    浩荡长江，尽入眼帘，无边无垠，无限无界。在将来的三峡大坝建成以前，即使是在冬季，江面亦有十五里以上之阔，若非知晓此乃大江，几乎就要当做通天之大湖。

    碧波浩渺，烟水之色一眼难以揽尽。出运河江北口，出来对面自然不是南京应天府，对岸乃是京口瓜州一水间的京口所在，润州镇江府。当然啦，江上还有许多的大大小小的沙洲，有些尚未完全成型，有些则已经初具规模。

    像是将来的扬中地区，清代称太平洲，此时有各种名字，最响亮的当然是“徐家洲”，只因中山王府在此占据不少庄田，整个沙洲的一半都属中山王府，中山王嘛就是大名鼎鼎的徐达，这沙洲便也唤做徐家洲了。也有人唤他“新洲”，自不必提，反正都不是朱由桦的去处。

    朱由桦的目的地并不在此，无甚好做停留的。至于南京应天府，也不是现在应该去的地方，广阔天地，大有作为之处，还在水上！

    太湖！

    或者说太湖水系！

    来时路上曾听闻，江南被灾，情况颇深，如今看来，确实如此。越过江上沙洲，往镇江行去，两岸积雪尚存。朱由桦穿前长久的生活在苏南，惯来知道，过了长江的雪，别管下时有多大，只肖一停，第二天便能给你化的干干净净。

    想要积下存雪，那不知是要多冷的天气，多大的风雪，才能成事。而镇江运河段两岸，不论是田野街道，还是房屋栋梁，尽数没在雪中。如果化雪的话，屋檐下必然有大量的冰凌悬挂。朱由桦看了一圈，并不见得几根，今年江南果然受灾颇重。

    难怪说连松江府这样实际上属于海洋性气候的地区，居然也会因为大雪盈门，冻死百姓数千人。看这模样，只会多不会少，苦难之处难以言明啊。

    “小爷站在外头不凉吗？”躲在舱内的小保八，从布帘后探出一个头来。

    “冷啊！怎么不冷！”朱由桦当然也冷。

    江南地方，称得上一句土地卑湿，这土地湿，气候自然也湿。像是一直生活在河南的小保八，根本不能接受江南这种寒冷中带着潮湿的痛苦，不仅把所有能穿的衣裳都套在了身上，还不敢往外待上片刻。

    其实朱由桦很想告诉他，在江南过冬，如果外面有太阳，野外比家里暖和！

    记住了！

    数九腊月，寒冬天！野外比家里暖和！

    到是王初九很适应这天气，撑着船，一路优哉游哉的往前滑。嘴里甚至还哼着不知名的歌儿，有些回到故乡的感觉。

    一路行来，到了一处集上，三人也饿了，便准备沿河买些吃食。若有成衣，再给小保八添一件，免得把孩子给冻着。

    由于尚在正月里，运河两侧的船不多，沿河而开的店家也很少，但是作为整个国家大动脉的运河是根本不存在休息日的。只要有船走，自然就有做生意的人。

    朱由桦就看到一个馄饨摊子，馄饨二字的幌子在河边飘摇，这时候吃碗热馄饨最是恰当。何况那热汤闻着也已经足够诱人。

    “初九，靠边停下，咱们去吃碗馄饨。”朱由桦转头对身边的王初九吩咐道。

    王初九应了一声，他是早就饿了。古来有俗言，人生三大苦，撑船打铁磨豆腐。这撑了老长时间船了，王初九腹中早就空空如也。

    靠着驳岸停下，其实所谓码头，就是三阶青石在河边，也不需要下船，朝摊子上喊一句。自然就有人应声，热腾腾的馄饨装在大海碗里，实实在在，汤也是虾子汤。冬天虽说河虾不那么活跃易捕，但捞上来的价钱还是逊于猪羊鸡鸭。

    捧着碗，朱由桦和王初九大快朵颐，小保八则是问店家讨了一个小碗，拿个勺子在哪里慢慢吃。两人吃罢一碗，意犹未尽，犹自再喊来两碗。一通吃了，才算完事。

    摊主的媳妇在河边站着，既是照应生意，也是看着他们摊上的大海碗，免得被南来北往的船客给带跑了。

    一问价钱，统共只要三十二个钱，便宜好吃，也就是这样子了！

    刚吃饱了，到不急着立刻动身，朱由桦闲来和岸上的摊主攀谈了几句。无非就是今年冬天天气怎么样啊，这两天生意好不好之类的废话。古往今来都这点内容，没啥好多说的。

    收了朱由桦的钱，一时也没有其他的人来照顾生意，摊主两口子索性坐在长条凳上和朱由桦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。

    说到辛苦处，摊主媳妇甚至都要抹上两把眼泪。他们在镇上的房子今年被雪压塌了一角，现在还没修补好。没办法只能大过年的出来摆摊，希望多挣几个大子儿，凑够修房顶的钱。

    他们这样有房的尚且难过，更不要提只能在船上过活的了！

    明末人口按照估计总有一亿小几千万，人地矛盾到这时候已经是空前尖锐。尤其是在这江南，富者田连阡陌，贫者无立锥之地，破产农民要么进城做了那些手工业工场的廉价劳工。要么就只能一条乌篷船为家，打打鱼，收收江上的芦苇卖柴火，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。